放置噗累

《The Past Legend》(8)

儘管是作為優雅柔和象徵的山間小溪，也會因為那狂暴的風雨而如勢磅礡。

琴弦間的劇烈顫動產生了壯闊的共鳴，令聽眾們全神貫注。

那有如戰鼓般威壓的旋律，更是令他們自靈魂的深處倍感震懾。

在吟唱至最後，那決定性的最終交鋒時，伴著拇指最後一記撥彈，最後一個音符以箭勢釋出────

我垂下手臂，豎琴在我的懷中漸趨平靜，而音律依然裊裊迴盪在草木間，爾後才徐徐消散。

然而，它仍存在於永恆，即便琴弦已不再顫動，她的身姿也已經隨著音符深深烙印在人們的心裡。

啊啊......稍微能明白崔斯坦那時的話了。

『賦予音符生命的是故事，賦予故事靈魂的是主角，詩人不過是媒介罷了。』

在那一剎那，一個個黑蝌蚪般的音符彷彿喚醒了沉睡在阿瓦隆的神聖英靈，僅僅被侷限在這音樂所環繞的空間中，舞著手上的聖劍，奏起如史詩般抑揚頓挫的樂譜。

是的，我是個媒介，我技巧拙劣，創作也並非主流，但「她」卻是獨一無二的。

她，讓這首曲子，成為了傳說。

─ ─

我加入訓練之後，侍衛長遞來了一張牛皮紙卷，上面寫著每日的課程：

週一──馬術訓練

週二──狩獵訓練

週三──劍術訓練

週四──弓術訓練

週五──馬術訓練

週六──騎士禮儀

週日──休息

真是簡潔有力的課表啊，當我再次看著這張紙卷時不禁苦笑了一下，因為實際的訓練可不是那麼簡單輕鬆。

舉例來說，馬術訓練並不是只有學習如何馭馬，它還包含了所有馬上比武的一切要素，從穿戴盔甲、遞上長矛、基本動作、比賽規則等等都是訓練的一環。因為它的繁瑣、複雜和困難度，讓這堂課程一週安排了兩次。

而劍術訓練雖然只有一堂，但是它可是銜接著馬上比武之後最重要的一項訓練，因為那是最後定奪勝負的關鍵，同時也是一名騎士最基本的戰技。越是接近勝利的榮光，比武便越趨於僵持，能夠爬上頂端的戰士不可能只憑著僥倖和幸運，而是真正的技巧與經驗。當雙方經過規定回合後還未分出勝負時，接下來的便是卸下為了馬戰而特製的沉重鎧甲、脫去被面罩遮掩視角的頭盔，以劍和盾，以最純粹的方式，進行最後的比試，直到分出勝負，這才是比武最高潮的重頭戲。

不過，這僅僅是下午的課程而已，對於某些人來說下午是個好好解放的時間，利用訓練的時候一宣悶憋已久的躁動。

因為，早上的課程就是啃著比城牆還要厚的書本，以及各種輪值的工作。騎士不只是個有騎士道的武人，他們更需要為了有效的輔佐君王而學習政治、戰略、人文、地理、歷史等知識。

這便是騎士訓練的全貌。

令人意外的是，凱雖然術科不行，但頭腦倒是挺好的，也許他真的不適合當騎士，而是文臣吧。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老師終於宣告下課，結束了據說可以拿來辨別方位的星象課程。

用太陽和月亮不是比較快嗎？我始終抱持著這個疑問，而且剛才似乎聽了一堂與方位沒有任何關係的月亮女神和獵戶座的愛情故事。

凱在課本上畫圖，阿爾托莉雅躲在書後面吃麵包，就這樣度過了一節沉悶的課。

扛起厚如磚牆的書本，我們三人同時離開了教室， 在走廊中並肩返回寢室放書，準備前往食堂。

「哈啊啊啊啊──────────」凱伸長了雙手伸了個長嘯懶腰，然後彎下一手，以另一手拉著手肘在後腦交替伸展：「真是苦悶的課，早知道翹掉了去抓魚還比較有趣。」

「你跟翹課差不多了吧。」我相信凱在課本上畫的漫畫肯定比剛才的星座愛情有趣。

「廚房還有些什麼呢？」阿爾托莉雅則專注於嗅著空氣中的食物香氣。

也許我說錯了，對特定的人來說，吃東西才是最好的疏壓方式呢。

不過，不好好的吃過午餐，也沒有力氣在下午將悶氣發洩在訓練中吧。 

在食堂中經過了短暫的休息和用餐時間，慣例的由我們幾位新訓練生準備教材。

這一次我負責從庫房裡搬出十幾具訓練人形，將他們一一排列在黃沙訓練場上。

這些人形的每個部位皆由實心的木頭刻製而成，再以釘子和麻繩牢牢固定，因此它的重量也如其內在般的踏實────在不久前的一個晚上，曾有個人背上馱著一具，身後還拖著另一具。

那加起來的重量，如果以牲畜比較，起碼有一頭成年野豬的重量吧。

「我也得加油點了呢。」意外的，我似乎也有一顆爭強的心。

甩掉攀在額上的汗滴，將滲在掌心的濕氣往褲旁一抹，一股作氣的將剩下的五具人形搬出來。

汗水滴在艷陽照射的土地上，形成幾滴深色的圓點，並在片刻中蒸發消失。

手中的濕氣緩和了木條對皮膚的傷害，反而讓我更有力的舉起那些笨重的木頭。

拖行的路上刮出了一條條的軌跡，和我的腳印相互起舞，來來回回之下，彷彿曾有數百人經過的凌亂。

「貝迪威爾。」當我調整好人形的位置，侍衛長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了過來：「都搬好了嗎？動作很快，不錯。」

「是，這是應該的。」我馬上轉身面對他，行了一個小禮。

這時候我才發現，還沒開始下午的訓練，我竟已經汗流浹背到連行禮的瞬間都能讓兩側的鬢髮黏到臉上。

如果沒有先將頭髮隨意扎起一束馬尾，一定會像一叢秋天的雜草般胡亂生長在脖子上，既惱人又搔癢吧？

我撥開它們，回到正常的站姿，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侍衛長手腕上的一大把麻繩，他接著說：「把這些麻繩在木偶的軀幹上綑一綑，等一下我們要以真劍訓練。」

「咦？用真劍對著木偶訓練？」儘管人形的身體跟一般高樹差不多粗，但是也很難經過一整個下午的連續劈砍。

「是的，所以要用這些麻繩，給它緊緊的、牢牢的，綑上一圈它的衣服，這樣它才不會受傷流血啊！哈哈哈！」一身魁梧壯碩的侍衛長，開著與他完全不搭的冷笑話。

不知道我的嘴角究竟是自然的上揚還是扭曲的顫抖，侍衛長大概也看到了我錯愕的表情，他立刻圓場道：「不說笑了，先做吧，等一下我再說明。」

「好的。」

接下了那些麻繩，我開始輪流綑綁人形，雖然不確定做得對不對，但是我盡量讓繩子每一圈接著每一圈，不留一點隙縫，彷彿在繞出一個像蜂巢的構造，最後在底端後方打了個有點糟糕的死結。

遠遠看起來，真的就像人形穿了一件褐色的保暖腰襠，以護住它的肥肚子。

莫非是要用這些麻繩來減低槍劍給予的傷害嗎？

「欸，你在幹麻？」一個閒閒沒事的聲音蹲在一旁看著我忙碌的樣子，沒有打算要伸出援手。

當然那是肯定會落空的期待。

我照搬了剛接下這工作時聽到的說法：「如你所見，在幫訓練人形做衣服。」

「哈啊？哈哈哈，你什麼時候改行做裁縫師啊？不過我沒穿過麻繩做的衣服耶？」

「那麼......要不要我現在立刻幫你做一件呢？」我拿起另一條新的麻繩，以兩手用力的撐緊，對著對方熱情的微笑。

「不、不用了，麻繩穿起來不好穿，而且我有棉布衣服我才不需要！」

接著，沙塵突然像風暴吹來似的揚起一片，那個疑似偷懶的身影便趁著黃沙掩飾越縮越小。

我一手護著口鼻，一面看著他的背影說道：「突然覺得，剛才侍衛長的笑話還挺好笑的，你覺得呢？阿爾？」

「我可不知道什麼侍衛長的笑話喔，貝迪，」阿爾托莉雅正好在凱剛逃跑時也來到了一邊，然後他拿走我手中的麻繩，接著說：「我只看到哥哥又被你捉弄了。」

我苦笑的回應：「啊哈哈......不瞞你說我才剛被侍衛長以這個笑話唬弄了呢！他說要幫它們穿上衣服才不會被刺到流血。」

「可不是嗎？我大概能想到他等會想要做什麼了。」他一面說著一面蹲到隔壁的人形面前，用著和我差不多的方式綑繩：「大叔是個很風趣的人吧？」

「是啊，我領教了。」

「我自小便很喜歡拿著木劍跟在他身後跑，而他也會拿著樹枝跟我對打，他和父親年齡相仿，就像是親叔叔一樣。」

想像著比現在還更年幼的阿爾，跟在對他來說如巨人般的侍衛長身後，感覺有點像寵物一般的可愛。

當然這話要是說給他聽肯定會扔手套過來說是汙辱他而要決鬥吧。

於是我便微笑著附和他：「說得也是呢！」

和阿爾兩個人分工，不一會兒麻繩便全部綑上了訓練人偶身上，但還差幾個「裸著身」。

「不夠了呢，我去倉庫裡拿吧。」阿爾站起來，拍拍褲子後面的沙塵一面說著。

還是一樣這麼的好心。

就連替凱頂替工作也是一樣，他總是當成自己份內的事情，將之做得完美後才交差。

『既然要幫就幫到底，就算是哥哥硬塞來的也是一樣。』那是當我看了好幾次凱的無理指使、而他每次都默默接受之後，詢問來的結果。

當然還有其他的原因，例如：如果不做那凱就會受處罰、如果凱推卸責任那我們也得接受連帶處罰、多做點事多點鍛鍊等等......

但是只要是他接下來的工作，便絕不允許半途而廢。

只不過，那是只有凱才會引發的情況。

現在的我，能夠以一名學徒的身分待在艾卡特家，是盧坎哥哥的功勞，也是先生的仁慈。

那麼回報他們的方法，就是懷著一份感恩的心，完成份內的工作，並努力成為騎士。

所以我阻止了阿爾托莉雅，說：「不，還是我去拿吧，這是我的工作。」

「嗯，好吧，那我等你。」

我橫越訓練場，踏著凱方才奔走過的痕跡，來到專門庫存著各種物資的倉庫。他的腳步似乎在快到倉庫前的幾碼遠就不見了，看起來應該是讓風或著是其他經過的人給抹去了吧？但訓練已經快要開始，想著屆時他終究會認份的拿著劍和我們一起列隊，便不特別費心去尋找。

我向正在門口的清點著皮革的管理人打過招呼後，便朝向麻繩堆放區跑去。

「喂！」

有人？是在喚著自己嗎？

我朝著那道聲音來的方向望去，結果是那位偷懶的大少爺，躲在架子的中間拿著一疊紙，鬼鬼祟祟的在做著些事。

那些腳印最後原來是消失在倉庫邊的嗎？我不禁懷疑起凱究竟是從哪兒進來的，因為管理人顯然不知道、也沒有見到凱進倉庫。

「你怎麼躲在這兒啊，凱？等等就要開始劍術訓練了，你不去準備一下嗎？」

「唉唷，那些粗工阿爾托莉雅早就做完了，我沒事就來這裡盤點一下物品啊！」凱拍著手上那幾張漫出灰塵的牛皮紙，胸有成竹的說著。

「盤點？」

「是啊，你不知道向村民徵收或是他們特地送來的物資全部都要記錄嗎？」

「這我知道，不過那關你何事？」

那應該是管理人的工作，而他現在也確實的在執行著自己的任務。

物資在經過清點後才會入倉，而取出時也需要向他告知數量，方才進入前，我便是向他說明著訓練場上需要麻繩的事情。

「你......，真是的，又不是一件事完全交給一個人做就可以保證完全無誤。」凱說著和他丟給阿爾托莉雅工作時的態度完全不一的話，一邊嘆著氣爬出來。

他在我面前舉起那疊黃紙，指著上面的一行字，那是在他身後的架子上疊得整齊的麻布袋記錄，他像是在指導著懵懂的學員對著我說：「瞧，麻布袋日前借出了五個，用處是市集採買的作物裝袋所需，在這裡都好好的寫著了，但是你仔細看看這整條記錄是怎麼寫的。」

「嗯......本來是三十個，因購物借出五個，最後剩下......咦？三十？」

「奇怪吧？那你再數數架上的數量。」

雖然不知道凱到底打算讓我知道什麼，不過我仍照著他的話數著那些麻布袋，但是結果卻有點奇怪。

「也是三十個，看起來跟記錄最後是沒錯的，可是......」

「可是這個五就沒辦法解釋了對吧？」

我點了點頭。

究竟是借出後是三十個，還是借出前是三十個呢？從那些紙堆中完全看不出來。一致的只有最後的數字。

「結論就是，管理大哥偷懶啦！」

「咦？」凱突來的結論令我更一頭霧水了。

「你想想，如果借出後是三十個，代表他前面就寫錯了，應該要寫三十五才對。但是如果是本來就是三十個，那就更嚴重了！因為他完全少列一條啊！少了二十五加回五變成三十這條，而且第一條還錯在最後沒有減去變成二十五。」凱如連珠砲彈似的一直說著，然後看了我一眼，才問道：「欸，我這樣說你明白了沒啊？」

「行了行了......對數字我沒有辦法。」我揮著手表示投降，然後轉身走去拿取麻繩。

「嗯、麻繩啊，倒是沒有記錄錯誤。」凱依然還是跟在我身後，順便對了一下手中的記錄。

我將本來為了整理方便而束起的麻繩拿下幾綑，並解開束帶，之後再繞個幾個大圈，最後掛在身上，完成了取物。

我轉身面向凱說：「那，我領的這些繩子，要不要記錄一下呢？會計先生。」

凱拉起眉頭一副不以為然的說：「開什麼玩笑啊，當然是要給管理人記錄啊！」

────早該料到了。

盤點也只是躲到這兒來無聊的一時興起吧。

不過，我還挺佩服他的，竟然就這樣的給他找到一個漏洞。雖然我並不覺得他打算做些什麼後續的舉動。

「我看你還是快點回去準備吧，遲到的話侍衛長可是會拿劍鞘抽你屁股喔？」

調整好了麻繩的位置，我便向凱別過，往他身後的門口離去。

「我忘了提醒你一件事......」沒在畏懼我的忠告，凱姍姍的開口說：「你的髮繩剛才卡到架子、啊.....」

「什────」

如果、如果凱沒有叫住我，可能我就會發覺到，然後自己倒退回去解決。

但是當我為了回應他而轉頭準備問他什麼事的時候，髮繩便隨著我的動作，解開、甚至還斷了一截在架子的縫隙間。

本來儘管流著汗也還是因為風的拂過而感到清爽的後頸，這下完全的被頭髮給鋪上了不透氣的簾子。

「哈哈哈！貝迪威爾果然比阿爾還要像女孩子！！」

「呃！？什麼？？等等、凱──────」

如同剛才在訓練場時一樣，凱又一溜煙的不見蹤影，我的眼前又是一片灰塵。

回到訓練場上，阿爾托莉雅甫一聽到我的腳步聲便馬上劈頭的問：「你怎麼去那麼久啊？訓練都快要開始......了......」他的表情，在看到我的瞬間，從焦急轉變成訝異疑惑。

因為我就像剛經過一陣強風洗禮般的披頭散髮，除此之外，還像剛上完一堂無聊的天文課後的疲憊。

我嘆了一口氣，無言的將身上的麻繩卸下，然後繼續還沒有完成的工作。

阿爾托莉雅征征的問道：「你發生什麼事了？跌倒了嗎？」

「不......我只是，被凱擺了一道。」

而我的眼皮現在就像一塊為了通行河的兩岸而架起的木板一般，呈現著完美的一條橫線。

對於這等蠢事，不想提起細節了。

「噗......」阿爾托莉雅在嘴巴前捲著右手的拳頭，然後忍不住的朝著虎口中笑著。

「阿爾......」我皺著眉頭不解的望著他。

「抱歉、抱歉，」阿爾托莉雅收去笑容，趕緊也蹲了下來一起綑繩：「他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我沉默了半响，猶豫著該不該把剛才凱嘲弄自己的話告訴阿爾托莉雅，畢竟那對一個男孩子來說並不是褒義。

但是他那不時投來的關愛視線，最終還是讓我親口告訴了他：「他說，我這個樣子比你還像女孩子。」說完，我正好綑完了眼前的人形，稍微有點出氣的、用力的將結打得死死的。

「......」

而此時，比方才還要沉默，突然有種不太協調的氣氛，從阿爾托莉雅的身上傳出。

他不知道為什麼也閉口不言，無聲的做著手上的工作。於是我開口叫喚了他：「阿爾？」

「啊啊......沒什麼。」綁住了最後的結，他若無其事的微笑道：「等一下訓練課程完後，我幫你梳理頭髮吧。」

只是一瞬間，非常不起眼的片刻。

我也看到了，那稍微飄動的瞳孔。

to be continue...